2017年2月16日上午，江苏省人民医院肝脏移植中心副主任孙倍成教授被一年轻男子刺伤，造成大动脉破裂，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后经查行凶者为一盘踞在省人民医院附近的号贩子，因遭到孙教授批评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这一事件发生之后，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我们在谴责这起暴力伤医事件的同时，更应该理性地思考近年来国内暴力伤医事件频发背后的原因和应对策略。2月22日，在全省卫生与健康大会上省委书记李强专门谈到了这起事件，他强调不仅要促进全民健康，也要让医生过上有尊严、体面的生活。
基于此背景，健康江苏建设与发展研究院于2月24日召开了“多维视角下暴力伤医事件与应对策略”圆桌学术沙龙，邀请省内行政管理者、专家学者、医院管理部门工作人员就暴力伤医事件的起因和应对策略展开了讨论，现将他们的主要观点发布于这一期推文中。
观点
胡晓翔
南京市政府公立医院管理委员会
目前，社会上对涉医有关法律法规的学习、领会和理解存在偏差，导致用法不到位，不能发挥法的导引、惩处和矫治的作用。首先，2015年11月31日《刑法修正案（九）》发布之前，涉医的有关暴力事件和暴力行为是不能够受到刑法规制的错误理解。其次，将涉医违法纳入《刑法修正案（九）》，给人一种误导——涉医违法犯罪行为仅仅涉及第二百九十条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的一种行为。再次，很多人认为诊疗场所或者医疗机构属于内保单位，《治安管理处罚法》甚至于刑法不好涉足。事实上，《企事业单位内部治安保护条例》是行政法规，它的作用并不在于阻止、阻治管理处罚法在有关企事业内部管理的作用，而在于《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刑法的规制之外的、额外增加的强化规制，是强化诊疗场所治安秩序的保护。
因此，可行的对策是围绕现行的国家有效的各种各样的法律法规，以及其他的部门规章，整合起来通盘地、精确地、认真地学习领会、领悟，而不是零碎地、一知半解地“知”，还得融会贯通地“懂”，所谓“懂”，就是跨越每一个法律部门、跨越每一部法、跨越法条来统筹内部关系，来理解法的内在逻辑和懂法。在此基础上，稳准狠、精确及时地用法，真正发挥法律法规的导引、惩处和矫治的作用。
钱雷
南京鼓楼医院
医患关系紧张，不仅仅是患者与医务人员之间的突出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发展进程中很多社会矛盾激化的深层次原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在医患矛盾越来越激烈，主要与两个方面有关：一是社会保障，二是教育体系。很多与医务人员发生冲突的群体，主要是生活水平低下，缺乏社会保障，乃至心理扭曲的人。对于很多缺乏社会保障的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到医院里面就诊，如果花了钱，最后病没有看好，对他来说就是不能承受的后果，一个是认知的承受，另外一个是经济的承受。所以，即使医疗服务已经是做得挺好，医生的工作态度也不错，但是有些矛盾还是不能避免。他的思路很简单，就是花了钱没看好病，必然会迁怒给医生。从他的角度来讲，认知就出现了偏差。
在应对措施上来看，一方面医院提高医疗卫生水平，加强医务人员培养。同时，也需社会大量宣传医务人员正面形象，宣传医疗可能存在的风险，从这样的角度对医务人员和医疗行业多一些保护。此外，还需要加强政府部门投入。
刘俊宁
南京市第一医院
要小康必须要健康，要健康必须先保障医疗安全。
保障医疗安全有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医疗机构依法行医，按规办事，从职业角度保障患者安全；二是要给医务人员、医疗机构提供安全的职业环境。
想要实现健康中国，医疗安全至关重要，在政策应对上要做到对伤医暴力事件的三个“零容忍”：一是对一切威胁医务人员的行为零容忍，只要患者或家属有言语暴力，两件事必须要做——①向卫生主管部门以电子邮件或者书面的方式及时备案；②与医院保卫处和驻院派出所进行书面备案，以防万一。二是医院管理者和执法机构对医疗暴力零容忍。三是舆论媒体对医疗暴力零容忍。
陈浪
江苏省人民医院
关于伤医暴力事件频发的原因：第一，存在法律执行方面的原因。虽然1987年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就已经规定对于扰乱事业单位医疗环境，扰乱医疗秩序的行为，要采取治安管理措施。但从实践来看，执法不到位是最重要的原因。第二，缺乏医患信任，大部分医患矛盾发生于文化程度较低的人群。如果在就诊过程中，患者上来就录音，医务人员肯定会不高兴。所以，医患矛盾就很容易激发。第三，医患法律意识的差异，民众的法律意识和医务人员存在差异。民众的维权意识越来越高，且公安偏向于患方是强势群体。但实际上，医务人员也是弱势群体，加上医务人员本身法律意识、权利意识缺如，由于其本身精力有限，加上专业知识的有限，很多时候，尤其是初级的医生无意识与患者进行良好医患沟通。此外，医患理念冲突。当前社会，患方存在过高的期望。病人到医院看病，抱着“医院医生必须把病看好”的想法，会导致许多问题。
在对策方面，一是要加强医务人员和患者的法律教育与意识。二是加强医学人文教育，依托学校和医疗机构，对医务人员加强教育。三是医院加强安保工作，包括医生也要做好自我保护工作。
南京医科大学
关于解决医患纠纷的良好手段和根本是文化。我们不缺工具、不缺技术、不缺手段，也不缺制度，而是缺少文化！是缺少尊法的文化，是缺少尊法以外的更深层次的文化和能力。
十八大报告中特别提到要增强全社会的学法、守法、用法，特别注意还有尊法，用法治文化来奠定法治国家基础。十八届四中全会谈到，要理性表达，依法维护合法权益，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到全社会运用法治思维和形式，推动社会改革发展，强调社会公众的尊法、学法、守法、用法的观念，在全社会形成法治的氛围和习惯。十八届四中全会中有一句“法治的权威源自于人民的内心和拥护和信仰”。法律最重要的不是刻在大理石上，不是刻在铜表上，而是刻在人民的心里。医患纠纷中的相关事件很多，包括随意的伤医事件，还包括医务人员缺乏“事前事中事后”的预案和处置，缺乏法治意识、维权意识。社会处于维稳、维和，警方出于情理而偏袒患方。属于法律，为何谈人情？西方国家是“法-理-情”，而中国是“情-理-法”，所以我们要强化法治文化建设：一是加强宣传力度，营造良好法治氛围；二是加强执法强度，体现法治尊严；三是加快立法进度，完善制度保障。
王建明
南京医科大学
一方面，从患方角度来看，期望值和最终结果相差太大。我们不可能希望每一个患者都达到一定水平，需要加强教育。医务人员不要给太多承诺，医生也不是神，很多时候没有办法解决所有医疗健康问题。另一方面，许多恶性医疗事件的肇事者，70%家庭情况恶劣，比如受教育水平低下、经济条件差的，还有30%有心理精神因素在里面。所以，发生伤医暴力行为的实际上是特殊群体，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会发生暴力伤医行为。
应对策略方面，在硬件方面，需要优化诊疗环境。恶劣的诊疗环境下，患者的焦躁情绪势必会上升，很有可能一两句话就吵起来，甚至打起来。在诊疗室增加拒绝暴力的警示，患者看到后效果可能会不一样。应急措施需要到位，如何全程系统处理，从接诊开始到出现可能的潜在的风险都需要进行系统化处理，做到事前事中事后的组织应对。
郑爱明
南京医科大学
暴力伤医，不管是伤人者还是被伤者都有许多情绪，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情绪就是愤怒。为什么有那么多愤怒？这个值得我们思考，这与社会矛盾激化有关。目前大家都处于焦虑状态，当今社会大家没有安全感，而安全感是人类基本的情绪。而安全感的缺乏是暴力伤医最基本的问题。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媒介！因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患者，但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医生，所以站在患者角度都会同情，媒介往往扮演这个角色，甚至推波助澜，不约而同地站在患者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时间一长，患者会本能地选择进行攻击，这种情绪会进行传染，甚至通过伤医来处理问题。
对策重点有两条：一是加强心理健康促进和健康教育，心理教育有时候需要培养信仰，这个工作需要系统性培养，加强三观教育。二是建立心理咨询和心理援助工作，如果医务人员心理不健康，遇到事情情绪化，一定会激化问题。所以，医务人员心理健康非常重要。
钱东福
南京医科大学
暴力伤医的直接利益方是医患。从原因和现象来看，与患者密切相关。总结来说，暴力伤医与患者教育程度、文化素质水平、期望程度、对疾病治疗风险认知有关。但医生方面也有一些原因，包括医患沟通能力、技能等缺失，甚至还有一些不良的行为。此外，还涉及到一些媒体，之前媒体的不良引导，蓄意抹黑医务人员的行为也存在。同时，与国家的治理方式有关，一方面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制度，以及解决社会公平性问题，对于底层人民，如何解决他们的需求和基本生存问题，是需要考虑保障的，底层人民负面情绪在各个方面都会有的，为什么在医疗领域爆发出来，是因为医疗服务领域涉及到生命，涉及到生死，所以，由于文化等诸多因素，会一下子爆发剧烈情绪出来，这涉及到国家在社会经济变革发展中的一些治理和教育。关于教育，一方面是小的健康知识的教育，实际上还有更深更大层次上的教育，包括要有文化信仰，仁义道德，这种教育也很重要。每个人归因很重要，不归因到自己，而是归因到社会，就会加剧这种问题。
在应对措施上，医生要加强自身的能力，包括医术、沟通能力等，还有医生群体需要在医改进程中发声，不仅仅是做业务，还需要通过合法途径维护自己的利益，引导医改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医院需要考虑如何改革，加强管理，包括在技术上完善，加强管理，例如在号贩子上面改进技术，规范流程。
黄晓光
南京医科大学
讨论暴力伤医事件时，需要考虑社会价值背景。目前社会的问题，存在仇官仇富仇医生，这都是社会病。在目前的社会大背景下，缺乏法律制度和社会规则，价值判断出问题。目前社会心理存在许多问题，包括社会价值判断出现偏差，是非不分。
对于伤医事件，需要从资源配置、社会管理等多方面进行协调。对于老百姓的社会心理，社会需要引导。作为医疗系统内部，需要加强更多防范，从制度、体系、教育本身来规范。对于应该如何处理，大学还需要加强相关教育，正确引导价值观和判断。加强服务体系建设，建立服务体系和保障体系，推进医院防范体系的建立。
周业勤
南京医科大学
这是医患本身的问题，也体现出社会现实。从根本上反映了医生社会地位下降的现实。原因有许多，但是归结为一点，就是医疗行业没有用法律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我们常讲医生可能收回扣啦，态度不好啦等等问题，包括在和学生进行讨论的时候，许多人说，这都怪政府啊，我们医生没有办法。那么，医学生是接触教育最长的群体，如果这个群体都不能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反而采取违法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么我们的社会就没救了。我们的医疗行业出问题，就是少数人做了违法违纪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医疗行业要学会懂法用法，采取法律手段推动法律制度的变革，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此外，医疗行业要敢于对医院和行业内部害群之马痛下杀手，减少损害行业形象的人员，才能纯净社会环境，提升社会形象，重塑白衣天使的形象，自然不会有人伤害。
刘虹
南京医科大学
暴力伤医事件频发的原因是复杂的，应对策略也应从多方位考量。这里有一个不可缺失的环节是全民健康教育和患者公众教育。全民健康教育是以提升全名健康素质为目标、以全体公民为对象、由政府主持、全社会参与的教育活动。通过患者教育，合格的患者应该尊重生命、尊重医学、尊重医务人员的人格和劳动；服从医院管理的意识和行为；知晓并遵守患者公众应该具有的相关法律与规章制度；知晓并遵守患者公众应该具有的相关伦理规范与要求；掌握医患沟通的知识和技能，具有控制负性情绪和理性思考的能力；支持和配合医院教学和科研。通过医学教育、医院管理和社会工作三个途径进行患者公众教育。
顾加栋
南京医科大学
对于医患关系的维护，根本上应当从群体推动立法。就像我们在医疗行业，是需要自己主动地作为一个群体推动立法。从根本上来说，要推动号贩子入刑。一方面危害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危害大众的健康利益。此外，这个号贩子是背后利益集团的组织化的体现。这种社会危害性很大。另一方面，是这种行为的广泛性，而目前医疗专家的资源稀缺性很难解决，通过刑事制裁作为进行治标的手段很有必要。
